【小说】请等我（整理篇）

孙小小

他靠着戒毒所的墙，用仅剩的一点智慧去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切，变化太快了，没有给他喘口气的时间。

纪检委的审查怎么开始的？怎么进行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告。前几次连个小波浪都没起就平息了。可不是吗？这么多年下来，每年从他手里流向各个部门的钱物也不是一点两点，一次两次，区里哪个部门哪个口子不是逢年过节送钱送卡送物？区里几个大口的领导哪个没一起吃过喝过称兄弟道朋友？特别税务，审计，纪检委等。为什么这次会这么快这么准，偏偏公司里别的问题没，有问题的都出在我手里？董事长？不会。董事长一向看重他，把他当自己的弟弟一样看，提携着自己。直到他出事，他还跟他承诺，等他回来，公司还会给他一个位置，总公司没有，分公司却可以安排。财务总监？也不可能。以前有些什么不愉快，后来却从一个他们两人都不喜欢的副总被上面指派下来进公司开始变得很知心。那个副总？更不可能，他进公司才一年多，而且主管工程，也不可能知道很多。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除了这个，还有毒品。

从那一天开始他这么依赖那盒烟了？那次的庆功会吗？是吗？一年前那次庆祝公司新落成的国际娱乐广场的晚餐。他喝了很多。好像去洗手间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有人过来扶了他一把。他进去的时候，他递给他一支烟。那个时候他需要烟提神。吸那烟的时候有点怪，还有点恶心，他以为是喝多了的缘故就没在意。晚餐结束了，他开车到他经常停车的地方，给她发了个消息：现在下来方便吗？我在老地方。一会儿她出现了。他靠在她怀里，她抱着他；他叫她宝贝儿，她叫他坏蛋；他说对不起那几年，她摸着他的头，什么都没说。他后来醒了，他睡了一个小时了。他轻松多了。很多话，男人要靠酒精才能说出口；很多感情的流露也一样。

第二天，他上班，发现口袋里有一盒烟，车里还有成条的，不过少了一盒。不是他常抽的中华，是玉溪。他很少抽这个。不过抽一根就很亢奋。他曾端详过那烟，没什么不同，他以为玉溪适合他。后来烟抽没了，他再去买来抽才知道，玉溪不是适合他，而是他车上的玉溪适合他。

他管不了烟哪里来的，他却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个城市就这点好。要什么有什么。他军人出身，野路子的朋友不少，其中不乏那条道上的。他以为他可以拯救自己，没想到，这次纪检委的审查也顺带暴露了他吸毒。

孙小小

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老婆带着双胞胎儿子拿着离婚协议书和他隔桌而对，他觉得，她做什么他都应该接受，为了儿子。他把全部的财产都给了老婆和儿子们，包括他的2套房产。拥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失去了，他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无限凄凉。

也许，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有人来探视？

孙小小

当他到处找属于她的踪迹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去往某县的车。在这之前，她给她的夫留下了一张便条和一纸离婚申请书。

便条上说：我爱你，你给我了平静而安宁的生活，无限大的安全感和自由；我恨你，你从不轻易表达你的爱和对我的渴望；在我孤独的只剩下思想的时候，我遇到了他。现在我让他一无所有，所以，我要去陪着他。对不起！

原来，那条烟是她找人送给他的。

孙小小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她，他以为她只是他生活的点缀。是的，他承认那种感觉应该属于点缀——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因为她年轻，因为她温柔，因为她的笑实在让人感觉灿烂而热烈；可是，他不能给她任何，应该属于感情的归属，他没有资格给她，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有没有给她感情归属的能力和冲动；事实上，他没有。所以，当那一切来临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们；她居然都不曾出现在任何他思考的镜头里。

可是现在，她居然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变得憔悴了，可是，轮廓分明的那张脸，深邃的眼神，特别盯着人看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切都没改变吗？我为什么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让他老去，陪着他死吗？爱是这样吗？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流着泪，却不舍移开她的视线。看着他，一直看到心里。

别为我哭，我不值得。他说，你快回去，当作我们不认识。

她摇着头。只是看着她。

他不知道，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半年前她无意间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他要检举他的材料。那个时候公司里能上网的电脑没几个，而他的电脑能。她经常去他那里上网找东西。他愿意能帮上她的忙，并以此为荣。她从不乱动，她不想离他太近，因为周遭1平米，她的世界没有他的位置。偏偏那次下载一个小短片自动保存的，她去翻找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那些材料。她没有声响，那个时候她想象着他的衰落。检举他，他只是想他不存在。

毒品，也是她。7年，她隐忍着，如果对她冷酷到底，她不会让他这么快的一无所有。当时她脑子里有的是暮年的老人，她陪着孤独的他，偏偏他自己把自己提前推向这一步。

孙小小

这一切，他不该知道。

我不走。她看着他，就半年，我等你，我在隔壁等你。

你回家去。

我和你一样，孤独的一个人了。

我不值得。

我自己知道值不值得。我要陪着你老去，直到死去。

你......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爬满了脸颊。

这是我爱的人吗？我为什么让他如此痛苦？难道这是我爱的方式吗？现在，已经没有答案，只有结果。她的爱在心底抽搐，却对着他绽开笑脸，她告诉他，她在戒毒所的小镇上租了间小窝，6个月，她会边工作边等他，等他出来。

他紧紧的抱着她，如同落水时紧紧的抓住连着生命的那根缆绳一样，宝贝儿！

孙小小

那段时间，她习惯了每礼拜4去探望他，给他送吃的，自己做的菜煲的汤，她让他就在她面前吃。她贪婪的看着他吃的满足的样子，像个孩子。每次吃完了，她都一样的话，下礼拜我再来。她从来不问他要吃什么，他也不说他要吃什么，但是每次她烧的，他都吃得精光，然后宠爱的看着她。

她偶尔会在心底叹口气，为什么你偏偏有着这样的眼神？为什么你这样的眼神偏偏给了我？她不敢想下去，她怕有一天她会承受不了折磨，然后说出不该说的话。是，我要这样守着他，就算我抢走了他的一切，我同样能还给他那么多。

有一次，他吃完了，她收拾餐具，突然他拉住她的手，天呀！这是怎样的一双手？毛毛糙糙，没了往日的玉指纤纤！他万般心疼得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她浅浅的笑着〈手不就是要做事情吗？我现在可算实现自己从小的愿望了，做个设计师，你不知道，我做的衣服在网上卖的多好！可漂亮了。等过几天我给你看。她继续温暖的对着他笑着。他猛地把她拥在怀里，这个从来不曾为生活发愁的女人，为了他来到这个小地方，管着自己还管着他。

我欠你太多了！

没有，都是我愿意的，我爱你。

那以后，她再来看他，他吃完了就和她一起收拾，然后，他拉着她的手，紧紧地，看着她，跟她胡乱的说些以前。说那几年他们刚相识的时光；说他小时候母亲早早离世，父亲又离家出走的时光；说那时候她固执的有些让他发狂的时光；说他那时候可怜的每年都没有新衣服穿得时光。

一晃眼，6个月过去了。

孙小小

前一天，她把小屋收拾了又收拾，擦了又擦。其间，她几次或站在那里或坐在那里发着呆。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他傻傻的笑的样子。她不敢想过去，也想不到未来，虽然脑子里像跑马灯似的不停，镜头一个接一个，场景模糊，唯有他清晰地居于场景中。

她早早的等在戒毒所的门口，她想最可能早的接他回来。她知道这段日子，他痛苦，他无助，她想把自己能够给他的全部给他，尽快给他。

8点钟，她已经挽着他的胳膊，告诉他，我们先回家。

孙小小

她让他洗澡，给他换上她买的衣服。这些衣服是有一天她跑回原来的城市买回来的。她知道他该穿多少大的，如同自己的男人一样。买的时候她就想像着他穿上时有多帅，如今，他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他要抱着她，她由着他；他要吻她，她由着他；她发着抖，并啜泣着，虽然脸上微笑着。他慌张的吻着她的面颊：我只有你了，宝贝儿。她反过来紧紧地抱着他，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他低声答应着：一辈子都不离开。他摸索着去抚摸她的身体，她紧张得抓过他的手，让我抱着你就好。

时间静静的流淌，四周诗一般安逸，等待人的赞叹。

孙小小

他再次抱紧她，把她放置在自己的腿上，热切地寻找她的唇，她的爱。她回应着，这吻她等了很久，等了很久。两个人彼此探寻着，一点一点地靠近着，等他如同雄狮一样在她耳边低吼的时候，她又一次在心底流了泪：对不起，我爱你！

孙小小

对不起，我爱你！如此无助茫然的爱，残忍而热烈的爱！（唉，题外话，感叹一句。这一段太累。不知道怎么描述，应该比7年后他们的再次相爱来的更强烈，可是，我不擅长表达。怕浅了难以表白，怕深了落了庸俗。唉，这份爱，过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