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广育
公元1085年,苏东坡50岁了,在经历了凶险的乌台诗案和五年黄州谪居之后,他被重新起用,复为朝奉郎知登州军州事。他莅任登州仅五日,即奉诏回京;10月15日到,11月上旬离开,滞留二十几天,恰如星光一闪。但他留下的诗文、政绩,以至友朋交往佳话等等,都令藉藉无闻的边陲小城登州,声名远播,似乎百里之外的之罘也深受其惠。据说他赴任途中曾乘海船绕行半岛,当然会经停之罘,并亲身感受其仙气。
苏东坡对古之罘神往已久。早在他42岁(1077)任徐州太守时,就曾应友人之请,为“虔州(今赣州)八境图”题诗:“烟云缥缈郁孤台,积翠浮云两半開。想见之罘观海市,绛宫明灭是蓬莱。”他当年想象中仙人所居之地是之罘,而绛宫明灭的蓬莱仙山尚在虚无缥缈之间。这首诗的首句首尾二字合起来恰为“烟台”,冥冥之中苏东坡真的跟烟台有不解之缘!
有鉴于此,合乎逻辑的推想是,如果当初真的由海上近览之罘山,以苏东坡的至情与才思,定会留下不朽篇章。即使当时来不及写,以后也一定会补记。可惜没有只言片语流传于世。因此,我们不能不对绕海而行的说法产生疑惑。
此说最初源于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该书是40年代他在国外用英文写成。传文中说:“苏东坡在六月到山东沿海去就新职。他从青岛附近开始乘船,绕山东半岛而行,十月十五日到达登州。后五天,他又应召进京。”有了这一权威的开端,后来就有了进一步的考证,认为他在胶州湾的板桥镇登上官船,绕行过成山头,到达古之罘,最后在蓬莱水城登陆。
关于这段行程留存至今的唯一一段文字,见《东坡题跋 .书柳子厚诗》:.“仆自东武(密州古称)适文登(登州古称),並海行数日。道旁诸峰,真若剑铓。诵柳子厚诗,知海山多尔耶。”
文中“並海行数日”,被有的作者解读为:并且海上航行数日。又进一步推测说,他在板浦镇乘海船,绕半岛航行数日,如此等等。但仔细推敲可知,此解不合古义。
“並”字,其古字为竝,“说文”解“立”为大人,竝(並)象二人并立,义为相比,相齐。“词源”解“並”:“相比並,依傍也”。
苏东坡熟读古籍,他说的“並海行数日”,“並”在这里是依傍的意思。“並海行”就是傍海而行,靠海而行。
这样理解“並海行”,苏东坡的路径选择可能是:由密州东行百余里,到胶州湾东侧;向南傍海而行,然后绕海行于奇崛而险峻的崂山(古称牢山)之侧。这与他文中所说“並海行数日,道旁诸峰,真如剑铓”,非常相符。这里说“道旁”,明明是走在海边道上。这段路近三百里,故需“並海行数日”。
过崂山不再“並海行”,而是转向北,沿通往莱阳、双水镇(今福山)到登州的官路,约八九天可抵登,这段路约六百里。
这样走,既满足了苏东坡饱览山海胜景的愿望,又不出朝廷仪轨之外。
《苏轼年谱》里说的“将至登州,父老迎于途”,也可证明他是陆行将至。如果是乘船在蓬莱水城登岸,父老岂不是将迎于海岸吗?
其实“並海”一词,始见于司马迁的《史记》,并不是苏轼的发明。
《史记.秦始皇本纪》:
“二十八年,于是乃並渤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
“三十七年,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遂並海上。”
“並渤海以东”,即傍渤海东行。“遂並海上”即傍海而北上。
《史记.汉武帝本纪》:
“天子既已封泰山......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引去。并海上,北至碣石......”
汉武帝元封元年,泰山封禅之后东行至海,希望能幸会蓬莱仙山(此时他应在齐东海边)。恰巧其近臣奉车都尉霍子侯(名将霍去病之子)一日猝死,他以为是凶兆,故急忙离去。沿海北上(“並海上”),北到碣石(今河北昌黎碣石山)。
苏东坡饱读诗书,“並海”应是借用于太史公。
本篇仅做文本辨析。为把事情讲透,必须兼及种种具体历史情节。且悬之,以俟来日。并望师友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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