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山所城开街后,我急切地去看看我师黄宝岩先生的故居,这座他居住过多年、我来过多次、现位于北门里4号的老房子,大门坐西朝东,门头之上用青砖砌成特有的盾牌装饰,在所城建筑中独树一帜。在这次所城改造过程中,尽管重新修建,但基本还是保住了原貌。看到此景,心情格外激动,我不由得回想起那段蹉跎的岁月……
(改造后的黄宝岩旧居)
1962年,黄宝岩老师来俺校授课。那时他46岁,正值当年。他身材高大,扮相英俊潇洒,特别教红净戏,举手投足之间,把关公英气、霸气、豪气演绎得酣畅淋漓,活灵活现。听老师说:“黄师5岁学戏,8岁登台,19岁在江苏无锡演出打砲戏《杀四门》誉满江淮大地,年纪轻轻就一举成名”。黄师戏路很宽,文武兼备,旣能演《空城记》、《打登州》、《捉放曹》等正工老生戏,又擅演长靠短打武生戏,如《长坂坡》、《挑滑车》、《武松》等剧目。如《千里走单骑》、《古城会》、《走麦城》更受烟台及外省市观众的喜爱,百看不厌。每逢他在大众剧场演出时,剧场门口常挂客满的牌子,场内挤得水泄不通,人如潮涌。
(黄宝岩剧照)
黄师不仅享誉胶东大地,在国内京剧界颇有名气。传闻上世纪50年代中期,天津一位著名武生演员,有武生泰斗的美誉,在外地演《走麦城》时,前演关羽后演赵云,而到烟台演这出戏时,只演赵云不演关羽。怕演关羽演不过黄师,在懂戏的烟台观众面前出丑。“文革”前山东省京剧团排演现代戏《奇袭白虎团》,扮演严伟才的演员在戏的高潮时做一个高难动作,一做就扭腰,总是做不到位,戏排不下去,他专程到烟台求教黄师。黄师一边给他说技巧一边做给他看,告诉他怎样用巧劲来翻身旋转,既保护腰腿不受损伤,又干净利索做到位的诀窍。这位主演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奇袭白虎团》剧目得以顺利演出,成为了现代京剧八个样板戏之一。可见黄师深厚的功底和独到的技艺。
我唱小生跟黄师行当不同,但老想跟他学武功。在校期间,一有功夫就去观摩黄师授课。我认为学戏不仅要靠手把手教,而且要有悟性,揣摩他表演与众不同的精华所在,融会贯通,为我所用。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练靠个人”就是这个道理。如黄师在教《走麦城》时,出场后左手理胡子,右手持青龙偃月刀的亮相,神采奕奕,身架特别美,人称活关公。再如黄师教《四杰村》、《一箭仇》这些武戏,许多演员将札腰的搭带塞到腰上,然后再打旋子或者对打,以免带子缠到身上。而黄师在对打时带子随身摆动,有时特意用脚尖把带子踢到肩膀上,可见黄师童子功底与众不同,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黄宝岩剧照)
1966年8月下旬一个晚上,烟台文艺界一帮造反派要在今胜利路和南大街十字路口东北侧揪斗黄师,我急忙找到一个和我非常好的戏校同学,从人群中一看,黄师站在一个方凳上,身上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牌子,牌上写的“打倒反动学术权威黄宝岩”,名字用红笔打上X,我毫不犹豫挤到黄师右侧,用肩膀顶着他的腿,怕他跌倒。我一看造反组织的两个头头我都认识,那个副司令是艺校话剧班的同学。我指着他的鼻子说:“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敢动黄老师一指头,我就揍你个鼻口窜血,不信你试试”!他的头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说:“听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不武斗”。我还不放心,对和我一块来的同学说:“师弟,一旦这帮造反派敢对黄师下手,你搀扶着黄师先走,我断后来对付他们”。我对造反派一提毛主席的指示还真管用,黄师皮肉没受苦。造反派虚张声势喊了一阵口号,也没揭发出黄师有什么错误,更谈不上所谓罪行,批斗会草草收场。这段时间,我牵挂黄师安危,几乎天天傍晚上他家看看,这帮造反派也再没来找黄师的麻烦,风头一过我也就放心了。
黄师和师娘徐书瑾无儿无女缺人手,此时岁过半百,两人都有病,干体力活也力不从心了。我就经常去他家挑水、倒浑水和垃圾,买煤买粮的活也帮着干。黄师有抽烟喝茶的嗜好,师母没工作,就找了个拆棕绳的活来补贴家用,就是给北马路海边的一家工厂拆棕绳。该厂把海水泡过的棕绳剁成一截一截,发给居民用手工拆开另作它用,拆棕绳可赚点加工费,黄师和师母也在家干这活。虽然加工费很少,但可挣点小钱。我用大金鹿自行车去工厂推回一大捆棕绳,拆成棕丝裝进大麻袋再送回工厂。这一干就是近十年。师母不过意,做点好吃的留我在他家吃饭,以表谢意。那时物资匮乏,粮、油、蛋、鱼等都凭票供应,我那能吃下去呢?每次我都婉言谢绝,尽量避开吃饭时间来干活,从没在他家吃过一次饭。
(所城里改造前黄宝岩旧居 冷永超画)
常来常往,黄师街门口的邻居都认识我了,他对门的大娘说:“黄大嫂,小吕又来给你挑水啦!你真有福,亲儿子也没有这么孝顺”。黄师也说:“我这一生教了好多学生,在我落难时都躲得远远的,没想到我对家良只是点拨和赞赏过,他就一直对我这么上心,可谓义薄云天哪”!
1978年,恢复老戏上演,为“文革”中受批判的老艺人落实政策。我也从烟台市棉纺厂重新回到剧团工作,看见黄师家又高朋满座,门庭若市。许多人在“文革”中争先恐后和黄师划清界限,现在也一脸媚笑争着向黄师献殷勤,套近乎。我这个人只愿雪中送炭,不愿去凑热闹,黄师家我就不常去了。
1980年,黄师病逝,享年64岁。我非常难过和惋惜。那时京剧队伍青黄不接,后继乏人,天若假年,黄师再多活十年、二十年,定能为弘扬京剧艺术,再现烟台京剧码头风彩魅力,做出更大的贡献。
行文至此,呤一首小诗,作为拙文的结尾吧:“恩师驾鹤已多年,音容笑貌宛在前。诸葛挥扇定乾坤,关公挥刀跃马前,前辈艺德要传承,弘扬国粹任重远。重振京剧大码头,文化强市谱新篇。”
(按:本文由吕家良口述 毛贤君/吴凤冠整理,照片由作者提供。本文发表于《芝罘历史文化丛刊》二十一期,刊载时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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