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村的舞场

yilanbaobei

俺村的舞场
  

    晚饭后，小孙女缠着我要去跳舞。晚间的舞场是村里设的，好几年了，长盛不衰。小女孩爱歌舞是好事儿，爷爷当然支持。
    舞场座落在“老年人活动中心”，院子有半亩地大，水泥铺地，晚上灯火通明。原先由村里几位好吹拉弹唱的伙计每晚凑到这里来演奏，算是配乐。舞者闻声起舞，围观者众。后来村里有了实力，置上一套高级音响设备。音乐一响，全村轰鸣。原先的乐队就单挑了。
    近几年，随着生活的提高，存在于农民身上的艺术因子也有所萌动。特别是那些中年以上的妇女，过去锅台、碾台、井台消磨了她们的前半生，多少年憋在身上的美终于有地方释放了。于是，她们便成了“中坚力量”。所以，只要大喇巴里快三步一响，这些大嫂大妈大姑大婶们顾不得把碗筷洗净，就从四面八方，哼着舞曲，踏着舞步，扭着大腚，汇聚过来。
    在这里我不想多说那些可爱的大娘大妈大嫂，她们的舞姿无疑是优美的，他们的心态无疑是喜兴的。尽管来这里的大多数，由于过上了舒心日子，心宽体胖，形象略有可商榷处，但仍然是摇旖翩翩，看着都让人心旷神怡。
    我想说的是那些，那些站在最后面，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夫男”们。
    要是大家注意，你会发现这三五老男士每天必到。每人带一小凳，往墙根一坐，抽着烟，听着曲儿，聊着小天，单等起舞。
    那位夏老头来的最早。他是北街的，我没接触过，只听人说.此人十分小气，为一分钱，曾与人大打出手，以致贺号“夏一分”。岂知人不可印像，前年救灾，他竟拿出一千元捐了。此事轰动全村，从此再没人叫他“夏一分”了。这回他来参与跳舞，大家一看，“吓[夏]一跳”！曾几何时，六十多岁的人竟面带桃花之色，大家都说他返老还童了。
     另一位是退休老人，家里儿女成群不愁吃花。有人说这老人“贱骨头”，原因是他一点也没有“颐养天颜”的意思，整天不闲着，抗着把锨到处转。村里道上的窝子，都被他填得差不多了。他的说法是“修桥补路积阴功”。快七十岁了，平日锻练有方，精力旺盛，修路用不了，来跳跳舞好消耗消耗。他的说法是：跳一跳十年少。有爱开玩笑的就对他说。那你跳一年，就得重上幼儿园了！
    还有一位是被老婆拽来的，比我高好几辈。在村里算是本姓氏的祖宗。此翁腿脚不利索，据说十几年前得过中风，治好后一瘸一拐，不大出门。加以辈分高，他能来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据说他最迷信医生，爱吃药，别的钱不舍得花，药钱从不算计。家里的丸散膏丹应有尽有，邻家有人生病，凡他得知必携药临门。他老伴好跳舞，为让他也得到锻练，几次动员都不行。后来跟医疗站的医生说了，那医生对他好一顿分析，晓以利害，他就乖乖地来了。他一来，自然为舞蹈队带来好多观众。
    最引人注意的要属那“为老不尊”的“大老瞎”了。这老头单身过了大半辈，几十年来年年大张旗鼓地找对像。他因为好“听说话”而远近闻名。“听说话”是我们当地一项“风俗”。一般都是一帮年轻人，在朋友结婚的头一夜，藏于窗外听小夫妻说些什么，记下来好于明日到处张扬，戏虐中夹带着浓浓的乡情。他老兄单好这手，并有所创造发明：新人还没入洞房，他先偷偷潜入，藏身柜中偷看光景，悉心聆听人家在被窝里如何恩爱，此时刻，柜中气闷难耐，几欲窒息，他却在所不顾。有一次，他竟等到小夫妻睡着后，顺手牵羊，把二人的衣裤席卷一光，弄得次日清晨人家在被窝里大呼救命。常此以往，本人虽无越格之事，但在众妇女中微辞颇多。因此，他搞对象，虽然所托媒婆无其带数，却找不到一个“知心”。他来跳舞，很快成为大家话题，多数人认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作为”。其实，大家背后议论他是个好人。邻村算命的知他为人，神神道道地说他“远看遍地尽桃花，可怜孤鸿无有家”，吓了他一跳。后来那“大仙”话头一转说：“但到岁老上天台，自有嫦娥下界来！”一听此偈他偏体通泰，大喜之下赏银十元。有人分析，嫦娥下界，你老先生却上天台了，不是还捞不着？却怕他扫兴，不敢对他言明。。。。。。
    今晚人来得特别齐，诺大的场地人都站满了。一个外请的指导在前面站着，六七十位妇女排成五排，几位老男排在角落。每人右手彩扇，左手红丝绢，跃跃欲试，孙女和我来时正要跳“扇舞”。
    这扇舞又名采茶扑蝶舞，不知是何方人士所编，男女可练，老幼皆宜。舞起来别有一番风采，尤以那几位老头跟在队后，手持彩扇上下煽动，特卖力气。午蹈中虽缺婀娜飘逸之韵味，却也阳刚规范，举手投足绝对可一一圈点。个别复杂处即或有误，大扇一晃亦难辩知。他们夹在花花绿绿的队列中就像穿花的群蝶中飞来几只老马蜂，更为引人注目。
    这些年，中央政府老个儿照顾老农，种地不拿税还倒贴，虽说数量不多，总算是让利于农，强其没有。架不住项目多了也挺解喀嚓。加上改革开放后，农闲时农民们都做起了小买卖，早春包元宵，初夏包棕子，秋天收萍果。女人们和男人一块忙，再也不光围着锅台转了，天天有活干，天天挣大钱。这些穆桂英们的情绪真就来了。于是，吃过晚饭看几眼电视忙把孩子塞给老人，就急不可待地赶到村里来，扭动丰臀，翩翩起舞。
    你想想，这不就如笼中的鸟，一旦开了樊笼，还不使出吃奶的力气，猛飞一个点儿？！
    其实老人们也不闲着，吃过晚饭，女老人守着孙孙，往沙发上一坐，让韩国片骗得鼻涕眼泪直流。还有些，两老作伴儿，压马路，溜答溜答，边走边打“番语”【耳聋，妻说东，夫答西，此地土话：“打番语”】比如一老曰：你快点走！答曰：别让人家笑话，走就走吧，还要快来个手！老没出息！总之，心情愉快，益气延年。其中就有来跳舞的，如以上几位。
    我特别注意那“大老瞎”，发现人丛里没有他，四下一望，原来在院子西南角。今天他穿戴得好气派：白衬衫，料子裤，黑影里看去，大概还穿双皮鞋。总之好像把它过年那套行头都用上了。只见他一手拿扇，一手紧紧握住一老妪之手，正亦步亦趋地学习扇舞。那神情既认真又玩皮，既亲密又正经。一切都恰到好处，并为给人留下半点“破绽”。他一转身，我的目光正和他那极度兴奋的眼神碰到一起，他朝我眨巴一下眼。哦，我明白，有门了！
    音响换着样儿地播，忽然那让我砰然心动的“采茶扑蝶舞曲”响起来，我心一紧，立刻被带回到那凄风苦雨的六十年代。那时，文革已经开始，但谁也没想到会是那种结果。一天，我奉命到某中学为舞蹈组彩排拍照，同学们跳的就是这个采茶舞。小演员们身着彩衣手舞彩扇，春风舞雩，轻云流转，正沉醉于美的旋律中。突然，一帮造反派汹然而至，登时排练场大乱。一些革命者手持棍棒，板带，红旗，高喊“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一拥而上，把当时的副校长和排练负责人邱某围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顿没头没脑的殴打，记忆中，那两人连一句辩白的机会都没给就拉走了。孩子们吓坏了！有的哭，有的叫，有的藏在桌子后边不敢出来，唯一的动静就是那没人理睬的音响，还在默默地“采茶”。
    “拉索米索拉索拉索拉。。。。。。”采茶扑蝶在继续，那些当年在排练场忘情歌舞的孩子们也该是眼前这些大嫂，大妈们的年纪了吧？我想她们一定过得很好，也许那一幕让人心惊胆战的场景她们早已忘却了。因为，今天的阳光如此灿烂，还有什么阴霾驱散不了！？
    眼前月色如水，青天如洗，灯光如昼，空气无比清新，氛围如此和谐。正是一展才华的好时机。随着那悠扬的音乐，农民们，跳吧！使劲跳！跳个够！
    舞蹈还在进行，我拉着小孙女也加入这欢乐的群体，踩着乐点，一步一扭，享受着美好的夜晚。

顺风飞翔

不错啊，悠闲地生活，开心的人。

恐龙

老先生跳不跳呢？

sunny

随文起舞，一篇生动的剧本，场面和人物刻画都出来了，再上几张照片更好了

老爷子的文章一般都比较长，建议老爷子能不能加几张照片把文字隔开，字号再大一点，照顾下粉们的感受啊

山东骑士

4# sunny


——点击右上角的字体大“T”，你就可以看到大号字！

树林儿

快乐，快乐，各个年龄段，各个阶层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快乐~~真羡慕这些人的单纯~~

yilanbaobei

老先生跳不跳呢？
恐龙 发表于 2010-6-21 23:57

“我拉着小孙女也加入这欢乐的群体，踩着乐点，一步一扭。。。。”——您说呢？

yilanbaobei

随文起舞，一篇生动的剧本，场面和人物刻画都出来了，再上几张照片更好了

老爷子的文章一般都比较长，建议老爷子能不能加几张照片把文字隔开，字号再大一点，照顾下粉们的感受啊
sunny 发表于 2010-6-22 10:29

好建议，以后会注意的。

寂寞如烟

美好的生活啊！

乔太守

“哼着舞曲，踏着舞步，扭着大腚，汇聚过来”。
腚，大腚，扭大腚，扭着大腚；步，舞步，踏舞步，踏着舞步。曲，舞曲，哼舞曲，哼着舞曲；来，过来，汇过来，汇集过来。
想起了“茶，敬茶，敬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