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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豪情万丈

生息(中篇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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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东北是块肥地,也是块宝地。

      俄国著名作家契诃夫曾对我国东北有过赞誉,他说,这里的土地肥得插下一根木棍,就会长出一片柳林;就是插下一根车辕子,也会长出一挂大车来。正因如此,中俄之间在这里上演过近百年的土地争夺战,最后我们失掉了江东六十四屯,失掉了贝加尔湖,也失掉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沙俄帝国并没有因此收住他们扩张的脚步,自1897年始,又胁迫大清王朝签订了借地筑路的《中俄御敌相互援助条约》(史称《中俄密约》),在中国镜内修筑了一条贯穿东北的中东大铁路,使铁路沿线的很多人在一片筑路声中失掉了土地和家园。失掉土地和妻离子散的关东人,只好走上结伙游击的抗俄斗争道路,这些抗俄斗争的队伍在漫长的斗争岁月中,有相当一部分失掉了目的性,成为以劫掠为生的流寇。这大概就是东北土匪的成因之一,俄国人称之为“红胡子”(音,译为土匪)。其实,俄国人的这种称法是从我们的旧称谓中借用过去的,据说土匪被称为胡子,是专指北方胡地的这些土匪,所以又加“红”字,是早些年他们使用的火枪都要系一缕红缨,以图吉祥。

      李叔就是被这样的红胡子带走的。刘宝和因为不忍心看见行刑的场面,所以在工棚里没有出来。他自然也不知道李叔被红胡子带走了。听见回来的工友说起这事,他和躺在床上的姜宁都睁大了眼睛。

      唉,这世道,当胡子也好。反正是捡了条命。工友们议论纷纷。大家开始转移话题,担心起他们的工资来了。妈的,干了这么长时间,工钱再没影了,怨不怨啊。几个工头一合计,先停工,等待消息。筑路的俄国工程师也没办法,面对牢骚满腹的工人,只能保持沉默。

     几天后,瓦西里带着哥萨克骑兵连赶来了。沿着铁路沿线两侧骑兵连搜索了好几天,可没见红胡子的踪影。恼羞成怒的瓦西里命令士兵把刘宝和调到朝鲜人的劳动工地,把他视为犯人。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07: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丫蛋对宝和的思念一天天地膨胀,逐渐占据了整个头脑。她无论坐着还是躺着,心里都装着宝和。这个该死的,都出去一个多月了,也不回来看看俺。

      丫蛋先是惦念,后是生气,到现在有点惶恐不安了。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想到他抱紧自己身体的大手,想到他那矫健的身姿,想到他的武功,丫蛋释然了。不会的,俺的宝哥不会出事的。他就是没长大,在外面野呢。唉,该不是看中别的丫头了吧?不会的,宝哥多迷恋俺的身子啊。想到在芦苇丛里两人做的事,丫蛋的脸上就涌出了幸福的红晕。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喊着宝和,哥呀,你快回来啊,可想死俺了。俺和肚里的孩子一块想你啊。哼,再不回来,孩子不叫你爹!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不叫他爹叫谁爹啊,总不能叫两身旁人吧?哥呀,你说,咱怀的是小子还是闺女?俺看是小子。怎么,不信?俺感觉就是。快回吧,哥呀,俺要当新娘子呢。

      田嫂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儿,心里充满了忧愁。开始的时候,把女儿数落了好几天,把刘宝和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把杨青林好个埋怨。可这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眼前的事?刘宝和到现在也没见个影,看丫蛋那痴迷的样子,她真怕宝和在外面有点好歹。这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不回来,闺女的肚子可就藏不住了。

      无奈之下,田嫂想到了一个主意。让杨青林和丫蛋成婚。可她又担心了,丫蛋能同意吗?杨青林能同意吗?




      田嫂最终还是去找了杨青林。杨青林正在院子里给乡亲们做家具,刨木料刨得满头是汗。看见田嫂来了,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嫂子,来了啊。他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转身搬过一个小凳,嫂子,坐。

     青林兄弟,你说可怎么是好啊。宝和走了一个多月了,一个人毛也没见着。眼看丫蛋的肚子就要大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啊?她一脸忧愁的神色。

      青林倒了一碗水给田嫂,自己也倒了一碗。这事吧,嫂子,俺也害愁呢,咳,我这个兄弟和真是的,自己惹了祸,一扑搂腚,走了个干脆,真气人。

      青林兄弟,这可怎么办啊?可愁死俺了。这叫俺怎么在乡亲们面前抬起头呢?俺昨个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丫蛋她爹骂俺呢。田嫂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杨青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田嫂。

      田嫂哭过了,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了看青林,吞吞吐吐地说,大兄弟,俺和你商量一下,你看这么办行不。唉,俺是真难开这个口啊,俺看宝和这小子不是住家过日子的人,他肯定是跑了,不知道野哪里去了。你将就一点,和丫蛋成亲行不?说完,她紧张地盯着青林。

      杨青林一听这话,差点把喝进最里的水吐出来。这怎么行?不行不行!丫蛋不会同意的!俺也不能做这样的事!他看见田嫂失望的眼神,缓和了语气,嫂子,你别急,俺明天就去找宝和,他就是跑到天边我也把他揪回来!

      唉,你上哪儿找他?东北这么大,谁知道他野哪里去了?田嫂忧郁地说,大兄弟,该不是你也想跑了吧?

      看嫂子说得,八户村的乡亲对我的恩情俺报答还来不及呢,俺怎么能跑?再说了,嫂子,俺是命案在身的人,哪里也不能去了,俺就看中这个地方了。宝和十有八九是修铁路去了,俺向西走,一定能找到他。俺明天就走。

       唉,只能这样了。田嫂说,俺回去给你准备点路上的干粮。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07: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杨青林风尘仆仆地赶到阿勒楚喀城,向人打听有没有修铁路的人在这里。老毛子在这个地方动静闹得不小,城里的人几乎都知道。青林很快就找到了筑路队的驻地。看到了工棚,看到了隐约的人影,他满怀欣喜之情,大步向前赶去。

      你找刘宝和?你是他什么人?听说杨青林打听刘宝和,几个工人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其中就有宝和的好友姜宁。

      这么说,他在这里。各位兄弟,俺是他哥,麻烦谁领俺去找他。这时候的杨青林非常高兴,可找到他了。这小子,果然在这修铁路。

      姜宁把杨青林拉到了一边,来,这位大哥,俺知道他在哪里,俺跟你说说。于是,姜宁一五一十地把刘宝和的事都跟他说了。

       什么?他被当成犯人了?兄弟,快告诉俺,他在哪里?杨青林一下子显得非常激动。姜宁看见杨青林这样子,忙劝道,大哥,俺带你远处看他一眼可以,你可千万别激动。看管他的老毛子不让别人靠近,士兵手里都有枪。

       杨青林终于看见刘宝和了。他正在扛枕木,一个多月不见,他明显消瘦了,一副疲惫不堪的神态。宝和,杨青林忍不住,喊了一声。刘宝和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猛一抬头,看见了哥哥,他扔下枕木,就要往这里跑。

       做监工的哥萨克士兵用长枪当住了刘宝和,他只好停步。

       哥,丫蛋还好吗?刘宝和迫切地问。

       好,好,她怀了你的孩子,等你回家呢。杨青林大声地回答。

       刘宝和无奈地朝哥哥挥一下手,随即被老毛子驱干着干活去了。杨青林也被赶出了工地。他远远望着工地,望着大山,复杂的心情无以言表。

       回到了八户村,回到了田嫂家。娘俩一边张罗着给他倒水,一边急切地问,没找到宝和?

      找到了。杨青林肯定地点点头。

      找到了,怎么不带回来呢?田嫂一脸不解,他不想回来?丫蛋急得脸通红,这个死东西,为什么不回来?

      他被抓起来了。杨青林把他听到的情况全部说给了这娘俩。

      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田嫂急得满地打转。丫蛋咧开嘴哭了,你个死宝和,叫你别出去,你非不听!这下好,给抓起来了,你叫俺怎么办啊?

       看到娘俩哭在了一块,杨青林不知道怎么办。

       不行,我要去找他。丫蛋说,俺一刻也不能等,大哥,你带俺去吧。你不带俺,俺自己去!

       田嫂急了,傻孩子啊,你有身子,怎么能翻山越岭?再者说了,一个女人家,遇到胡子这么办?还不给抢山里去了。已经丢了一个了,俺不能再把你丢了。你就是去见到他又怎么样?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娘俩哭够了,田嫂说,丫蛋,娘跟你商量个事。你这肚子慢慢就大起来了,俺想,让你和青林成亲。

      话还没说完,丫蛋态度坚决,不,娘,俺爱的人是宝和,俺等他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俺们什么时候成亲!

      没结婚就大了肚子,你不叫村里人笑死?不行!你非得这样办!你要气死我啊你!说着,田嫂又哭起来了。孩子他爹啊,咱的丫蛋俺管不了啊。一提死去的父亲,丫蛋沉默了。

      青林,听嫂子的话,早早把婚事办了,俺就安心了。

      杨青林对丫蛋说,妹子,别气娘了。按照她的意思办吧。他转向田嫂说,不过,俺有个要求,天气转冷了,马上就要踏勘伐木场地了。俺冬天要上山。俺跟郭叔说了,郭叔说,没你答应不行。

      田嫂叹了口气,你们怎么个个都不让我省心呢?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07:29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初的一天,杨青林和丫蛋办喜事了。

      现成的新房,现成的酒。各家各户带着肉食,涌到杨青林的院子里。几张大木桌子一摆,老娘们帮忙上菜张罗,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喜庆的味道。全村几十口人象过年一样高兴。当年所遭受的苦难和残酷的自然环境并没有扼杀他们对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他们顽强地生存着。结婚生子,传宗接代。

      拜天地的仪式完后,丫蛋就被搀扶进了新房。一身红衣服,把脸蛋映得白中带红。喜庆的气氛并没有消除她眉宇间淡淡的哀愁。幸好有盖头,遮住了一切。

     闺女,高兴点高兴点,大喜的日子别板着脸。当妈的总是挂念着孩子,田嫂抽空进屋来小声嘱咐几句。

     院子里,老爷们把杨青林灌个不轻。

     来,新郎官,喝酒喝酒!什么?不能喝了?不能喝怎么有劲折腾新娘子?来,干了!

      妈拉个巴子,丫蛋这朵鲜花叫你个外乡人给摘了,真他奶奶地憋气。你小子有福!

      哈哈,该不是想把丫蛋许配给你家二小子吧?他[敏感词语]毛长齐了没?比丫蛋小好几岁呢。

      你懂个屁!女大三,抱金砖呢。

      大家七嘴八舌,嚷嚷声一片。田嫂和杨青林应酬着,一直忙到了晚上。乡亲们都散去了。郭叔喝得有点高了,拉着杨青林非要再干几杯。她老婆火了,你当是你结婚啊?你是不是一就想留在这里不走了啊?几个帮忙的老娘们吃吃地笑。

      田嫂听了非常生气,脸色沉了下来。杨青林忙说,郭叔,改日咱再好好喝,别让婶子生气,回家啊。

郭叔歪歪斜斜地走了,他老婆想搀他,他一甩手,不用。

      杨青林想一起把碗筷收拾一下,田嫂说了,青林,今天你是新郎,不用你忙呼,快去歇着吧。那几个老娘们也笑着说,忙呼你媳妇去吧,记着啊,多吃她几口奶啊。哈哈一阵笑声。

      田嫂随着青林进了屋,她拉住青林,小声说,丫蛋有身子,可别动粗啊。早晚是你的人,你知道应该怎么心疼。然后退出去了。

      青林进了里屋,看见红蜡烛的灯影里。丫蛋蒙着盖头,一动不动。青林叹了口气,走过去,揭了她的盖头。丫蛋一双戒备的眼睛注视着他。

      妹子,别害怕,俺不会碰你的。早早睡吧,怀里的孩子重要。喝多了酒的青林没有脱衣服就呼呼睡了过去。

      丫蛋吹灭了蜡烛,思念着远方的宝和,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宝和哥,对不住你啊,俺是不想让娘生气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宝和因为杨青林的到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吃不好,睡不安。

     一连几天,他的脑子里都浮现着八户村那几个月的自由幸福的生活场面。田嫂的关心,丫蛋的温柔,以及乡亲们淳朴的乡情都让他难以忘怀。尤其证实了丫蛋确实有身孕了,这更让他难受。

      想到了逃跑,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白天,有士兵时刻盯着;晚上,两人一组用锁链锁着,连起夜都要一起行动。和刘宝和锁在一起的朝鲜人叫朴顺哲,能听懂中国话,也会说一些简单的中国话。当他察觉了刘宝和的逃跑意图后,着急地连说带比划地劝阻。刘宝和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原来在他来工地之前有两个朝鲜人夜晚逃了出去。俩人在山里砸开了锁链,跌叠撞撞转悠了一个晚上,愣是没有转出大山,结果被哥萨克骑兵追上了。等把两个人拖回工地的时候,只见两个人的上半身子,两条腿磨没了,人早断了气。

      等待机会吧,一定要逃出去!宝和暗暗地对自己说。他手里玩弄着那个五十戈比的银币,想念八户村的亲人们。唉,逃出去又怎么样,想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心里就一阵阵发冷。

      这个晚上,这个丫蛋成亲的晚上,尽管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心里堵得慌。或许的心灵感应吧,他烦躁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惊得大家面面相觑。
 楼主| 发表于 2012-5-5 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分

                                               一

       杨青林感觉这日子过的别扭。他和丫蛋,本来亲如兄妹,可现在这样一来,却生分了许多。

       一连几天,丫蛋都是合衣而卧,杨青林不能有一点亲近的举动。她目光含有的是警惕,是戒备,就连自己呕吐的时候,他也不让杨青林靠近。

      青林真想赶快上山,摆脱目前的尴尬局面。这几天,听说东家进村了,来找郭叔,准备进山踏勘伐木场地。他去找郭叔,大叔,俺要跟你进山。郭叔拉过了烟笸箩,先给青林卷了一支烟,又给自己卷了一支。他点上烟,猛吸了一口,才说话。青林啊,就这两天,新媳妇就稀罕够了啊?守着水灵灵的媳妇,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多好,为什么非要上山伐木呢?我当初刚结婚的时候,可是好个劲和媳妇整景儿,一宿也没闲着。

      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给青林讲这些,你不感觉脸红啊?郭叔的老婆在外屋听见了,忍不住地骂道。青林啊,你叔说得对,明年再上山吧,今年陪着媳妇,先种个娃娃在她肚子里。郭叔笑了,你老娘们说的这话比我也不正经啊。

      青林还是坚持,郭叔,你们都让俺在家,都说危险,可为什么你们要去?郭叔沉思了片刻说,青林,在这大山里,有些活必须有人去干,我们八户村要是没有伐木团进山,那就将被外人耻笑。老爷们必须去干的事,就得当起来,明知道有危险也要去。大叔不是不想让你去,而是你娘不让你去。一想到为我而死的大哥,我无论如何要坚守诺言。

      杨青林回去找田嫂。结了婚,就不能管比自己只大十几岁的她叫嫂子了。乍一改口叫娘,还真有点别扭。
       杨青林回到家里,看见丫蛋失神地坐在炕上,低头不语。他知道,丫蛋正在想念宝和,为宝和担心。这个时候,提出上山伐木,未免不近人情,他左右为难。可他也知道,丫蛋和他成婚,只是不想让母亲难堪,并不是真心地爱他。天天和丫蛋在一起生活,他也难受。犹豫再三,他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开。

      丫蛋,我和你商量个事。看见丫蛋抬起头来,青林接着说,我想上山伐木,你搬回妈那里住,行不?看丫蛋没吭声,他又说,我还没找妈说呢,我想,这事要先找你商量。丫蛋又低下了头,眼泪滴了下来。

      青林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俺才和俺结婚的,俺连累了你。

      妹子,快别这样说。哥恨自己没本事,不能把宝和救出来。我想上山伐木赚点钱,咱把宝和赎出来。

      丫蛋含着泪,点了点头。

      杨青林回头再去找田嫂,路上就寻思怎么说这话。田嫂正在喂鸡,她仿佛知道青林的来意,并不着急,只是招呼青林进屋坐下,再也不搭理他。

      青林在屋里等了半天,看见田嫂也不进门,腾地站了起来,站在门口,大声地喊,妈,俺有事找你商量。

      田嫂抬起头,看了看青林,说吧,是不是上山的事?

      妈,咱们事先有约定,俺和丫蛋成婚,你要同意俺上山的。青林急切地说。

      田嫂叹了口气,你们男人啊,就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平稳的日子不过,非要去闯世界。那个小子蹲笆篱子了,你又要上山,唉。去吧,去吧。

      妈,你要亲自跟郭叔说一声才行,不然,他不答应的。

      他倒是听话,我那死鬼要是这么听话就好了。你们这些男人啊,让人想不通。行了,青林,我一会就去你郭叔家。

      青林内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楼主| 发表于 2012-5-5 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杨青林陪着田嫂去了郭叔的家。不是青林信不过田嫂,而是田嫂有些打怵。郭叔的老婆什么都好,就是小心眼,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头系在腰带上才放心。只要郭叔和哪个女人多说了一句话,她的醋坛子可就翻了,能不重样地叽歪三天。叽歪得全村人没不知道的,她才算完。本来没有影的事,叫她这样一闹,人们也半信半疑了。


青林能够看出,郭叔比较关心田嫂,不过,那是一种叔嫂间的亲情,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倒是郭叔的老婆,显得小气多了。青林心知肚明,欣然同去。


在郭叔的家里,有几个外人正在商量事。看见他们娘俩进来,郭叔笑了,来得真巧,金老板过来商量冬天的事呢。都不是外人,田嫂你也认识金老板,中午一起吃饭吧。


金老板的一身穿戴,明显是生意人的打扮。他微微笑着,却没忘上下打量了一下田嫂,感慨道,你好啊,岁月把我都逼老了,你可还是那样年轻啊。


田嫂当然认识金老板,以前,都是她家接待的。她朝金老板笑笑,拉过青林,金老板,这是我的女婿,以后就靠你多多关照了。


哦,丫蛋成婚了,恭喜恭喜啊。金老板打量了一下杨青林,好身板,过几年就有是一个好把头。小伙子,好好干,有你挣钱的时候。


郭叔眼里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但是他还是笑着对青林说,还不快谢谢金老板。


谢谢金老板。青林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并不喜欢这个人,尤其不喜欢他那种居高临下看人的眼神,那眼神还有一种淫荡的成分。


咱们商量一下上山费用的问题吧。郭叔转移了话题,老规矩,喝酒前先定好了才能放心喝啊。


金老板嘿嘿笑了,去年什么价,今年什么价,不变。


郭叔有点不满了,金老板,我都打听了,明年这里就要通铁路了,木材的价格要往上涨啊。临村接的价比去年高多了。

           金老板脸色一沉,那你找别人吧,我走了!

   看金老板起身要走,田嫂连忙上前拉住他,金老板金老板,咱慢慢商量嘛,买卖不成情谊在啊。就是谈不成,也要吃了晌饭再走啊。

   金老板停住了脚步,看着田嫂,好,看在老把头媳妇的面子上,咱在商量商量。

   那时候东北伐木一般是间接经营,这是东北林区惯用的方式。资本主选定有经验的把头,需有可靠保人(或商号)担保,先贷以入山伐木所需各项用具、物品及现金,选定伐木地点及运输路线,包给把头。从伐木到运材,均由把头负责招工完成,资本主仅进行监督而已。

  资本主与把头订立契约后,把头于9月中旬入山踏勘伐木场地。10月中旬招伐木工人,组成伐木团。1个伐木团少则10多人,多则50~60人。如果伐木规模大,人数多,则分若干小组。1个小组称为1道锯,包括斧头(负责选定采伐树、确定树倒方向)、锯手(负责拉锯伐木)、料件子(负责造材和山场制材)、犁头(负责赶爬犁集材)、头棹(负责编筏、放筏)、吃劳金(临时雇用协助伐木、放筏的工人),管帐的、大师傅(厨师),喂牲口的等人。伐木工受资本主和把头双重剥削,他们收入只占木植总价值的2成,其中吃劳金的收入更低微。伐木工生活困苦,遇到天灾人祸,生活无保障,不少人死于深山老林中。招工以后即入山修建工舍、集材道和楞场。同时,购置入山需用的各种工具、用具和粮食等。郭叔带的这支队伍,属于小的伐木团,给的工钱自然少。但是出的力一点不少。

最终,金老板在田嫂的劝说下,还是提高了一下工钱的数目。金老板喝酒喝得高兴,咋咋呼呼地说,我操,我就是看过去把头的面子上了,不然,这活,肯定没你们的行事了!他喝下一口烧酒对青林说,小子,好好干,以后就是你的把头了。

郭叔听了这话,一脸的不高兴。
 楼主| 发表于 2012-5-5 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中旬的一天,郭叔带着杨青林等人进山了。伐木场地每年都要更换,所以每年在下雪前都要选好地址。这些年,对木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进山的伐木队伍也越来越多。赶在别人行动之前选好地址,是郭叔他们这样小规模伐木团必须完成的紧迫任务。
      这个时令,东北的林区不同平原的秋天,这里早上也需穿棉袄了。他们几个人走走停停,寻找着最佳的伐木场地。近处的树木,差不多都伐光了。越往山里走,运输的难度越大,成本越高。
      他奶奶的,咱们行动有点晚了,指定好地方没了。望着山林中偶尔冒出的炊烟,郭叔有些上火。
      听说老毛子的铁路很快就修到咱这里了,以后的木头就靠火车拉。那玩意劲可大了。说话的是田钢,比青林大个五六岁,人很机灵,农闲的时候跑外做点小买卖,所以见多识广的。
     咱的马车牛车的牲口吃草,那火车吃什么?随行的其他几个人好奇地问。
     田钢有点卖关子的劲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火车是烧木炭的。
     别掰霍了,没有影的事你也敢说?烧火,车怎么跑?大家都好好看看林子,别说不相干的事了。郭叔没好气地说。
     田钢和大家对了对眼,不再吭声。一路沉默。

      突然,郭叔带的狗虎子窜了出去。大家一愣,往前一看,是只野兔,那兔子正狼狈逃窜。
      虎子,抓住它!郭叔大喊一声,虎子的身影就不见了。过了几分钟,虎子叼着猎物回来了。大家高兴了,中午可以吃兔子肉了。
      午饭后,他们终于在一条峡谷中发现了一片粗大的落叶松。这个地方没人来,是因为大雪封山后,险要的地势很容易跌落,不易砍伐。可是,这个地段也有好处,顺着陡峭的地势,可以顺利地将木头滑下山去。大家商量了半天,做了决定:就是这里了,愿意冒风险的就干,自愿。
      他们在将被砍伐的树木上绑好了个伐木团的标志。山里的规矩,有人绑好的标志,别人就不能动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5-5 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深秋的中午,太阳有些暖意。
      刘宝和与其他工友为新来的哥萨克士兵搬运行李等物品。这时候,远处来了三个骑马人,哥萨克士兵紧张起来,纷纷端起了枪。
      别开枪,我们是找马的,我们的马丢了。三个骑马人双手举过了头,其中的一人喊到。
      翻译把话传给了连长,连长看到他们身上没带武器,才命令士兵收枪。

       三个人下了马,缓缓地走了过来。
       翻译说,我们这里可没有看见什么马,倒是想问问,你们有羊吗?我们想吃羊肉。
       有啊,你们要几只?什么价钱?
       翻译和其中一个人在讨价还价,另外两个遛溜达达走向了刘宝和。
       爷们,跟你打听一个人,刘宝和在哪里?来人放低了声音说。
       我就是,刘宝和一脸惊诧,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
       别这样的神色,平静,平静。来人悄声说着,望了四周一眼,这老毛子有钱吗?
      刘宝和有点猜出他们是做什么的了,有钱,他们刚来,工资还没发。
      来人拍了拍刘宝和的肩膀,晚上别睡着了,半夜有人来接你。说完,他们走了。
      来接我?怎么接?刘宝和有点糊涂。难道是胡子打劫,一想到这里,刘宝和摇头了,打劫也是抢钱,怎么会顾他呢?

      刘宝和在疑虑中熬到了半夜。迷糊中,火光冲天,马嘶人叫。工友们都坐了起来,面面相觑。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了工棚。
      宝和,宝和!来人一进门就大叫。
      李叔,李叔,我在这里!刘宝和跳下了炕。
      李叔打量了一下他,好小子,还没被折腾死。快穿衣服,跟我走!
      在众人的目光中,两人迅速离开了。

      那个晚上,李叔他们击毙了帐篷里的所有哥萨克哨兵,抢走了全部财产、现金和四支枪。事后,铁路当局才得知那三个前来寻找马匹的中国人就是“红胡子”,他们是前来探信的,为晚上“红胡子”的袭击行动做准备。应铁路当局的请求,沙俄派遣第十一骑兵连连长米茨克维奇步兵中尉率领25名哥萨克士兵前来安达围剿,中东铁路护路队司令格尔恩格罗斯上校也带领20名护路队队员前来声援。“红胡子”得知消息,即向大林子深处退。   
      俄国护路队穷追不舍,在此后长达16天的日子里,他们在森林里兜了一个又一个圈子,除了寻找到一些零散的“红胡子“的脚印和一些废弃物品外,什么也没有找到。护路队的这次搜剿毫无结果,只得悻悻地返回哈尔滨。
 楼主| 发表于 2012-5-5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入11月上旬,杨叔带的伐木团已经和金老板立下生死字据,就要开始进山伐木了。

      这天,杨叔把大家召集在一块,举行酒宴,庆祝开锯伐木。酒宴有田嫂和几个老娘们准备,酒宴的地点就在青林家。丫蛋也腆着肚子跟着忙活。

      吃顿饱饭吧,上了山就苦着呢。田嫂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青林听的。

      青林听人家说过,伐木住的地方叫“大房子”,两头开门,四面漏风,屋里能容纳上百号人。早上两点多,把头喊“起来——”,木把们就得赶紧爬起来,只听见大伙匆忙往鞋里絮乌拉草和穿大袜子的声音,没等一半人穿好,把头就喊“吃饭——”,吃的是苞米面的大饼子、盐豆子和萝卜条汤,还没等吃完,把头就手握开山斧催了。木把们一个接一个往外走,嘴里还嚼着饭,稍有人慢一点,把头开口就骂,举手就打。伐木得找好方向,等树一叫炸(倒前发出的咔咔声)先喊一遍,给人找方向,树一倒再喊一遍,告诉人已经消停了,这叫“喊山”。树一倒下来,林子里雪雾弥漫,枯枝乱叶横飞,有很多木把都因躲避不及,惨死在冰冷的木场上。采的树木,砍掉枝桠之后,要拖到树林旁的冰道上,用牛爬犁拉到江边的“排窝子”,等到江水开化后流放。当时,长白山的“排窝子”不下上百处,分为“南流水”和“北流水”。南流水从今浑江的望江楼起排,经过九九八十一哨,放到今辽宁省的丹东市,这叫“赶南海”。北流水从今抚松县起排,一直放到吉林船厂。这两条木材运输线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木把的生命。   
       这些放排的木把,多是闯关东来的散户,在临江的地方找个小村子住下来,专等放排。每年到了四、五月份,“打扮人”(招收放排人的把头)进村了,像挑选牲口一样,先看这些木把的体格、皮肤、牙口、腿脚,然后讲价。无论是在山里,还是在江上,木把的性命随时可能被葬送。一首《木把苦》唱道:“冰天雪地把活干,到死光腚见阎王。”生动地道出了木帮艰难而悲壮的生活历史。

      田嫂在抹眼泪,没注意什么时候郭叔摇晃着身子走过来,朝着田嫂屁股上就是一巴掌,怎么,心疼女婿了?

      田嫂扒拉开郭叔的手,带着哭音说,宝河被抓在老毛子那里修铁路,这青林再上山,我们娘俩可怎么活?你可要多照顾青林啊。

      你个老娘们,说什么丧气话,好像伐木是进阎王殿似的。杨叔很不高兴,喝闷酒去了。

     不知道怎么的,青林这时候想起了爹娘,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5-5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青林跟随郭叔进了山。

      一路上,青林沉默着。他听人家说过,不论年龄大小,也不分贵贱高低,只要进了林子,就得懂规矩,听讲究、顺说道,都得说吉利话,会办讲究事儿,以示让山神爷安静。哪怕是想喝点酒热乎热乎,也要先将酒碗里的酒向天泼洒一点以求神灵保佑,然后再把酒向林子泼洒一点以示对山神爷的尊敬。

      来到作业点后,大家卸下工具,稍事休息就纷纷动手搭建窝棚。

      弄结实点,别让大风刮散了架。郭叔一边检查一边嘱咐。

     祭山神的那天,大家神情格外庄重。郭叔带领众人烧香摆供,磕头许愿,他口里念念有词,山神爷在上,弟子进山伐木,请给照顾,让我等顺顺利利,拿了大货,发了大财,回来一定杀鸡宰猪给你还愿。

     祭拜时,他们找了一棵最粗的树用“快码子”(一种两个人拉的锯)拉进去一些,再用斧子砍平,挂上红布。然后放上贡品,行三叩九拜之礼。这就是山神爷的牌位了。

杨青林知道他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存,就要知道这个地方一些最基本的讲究,以最短的时间融入他们当中去,如果你不入乡随俗的话,很容易受到周围人的排斥。这一点,他在河北老家的时候,就看到了外来户如何地被村里的人瞧不起。

    青林从进了林区的那天起,不但处处抢着干活,还向老工人虚心学习各种技术。少说话,多干活,整明白各种禁忌,不该做的不做,不该说的不说,处处特别的小心。虽说有郭叔这层关系,青林依然自觉,不能显得不懂事,给郭叔丢人。

  

    外号“老疙瘩”赵叔岁数比郭叔要大,他负责全队的伙食,饭做得半生不熟,可讲究不少。年轻人在他眼前,不敢轻易说话,唯恐被他训斥。工棚的外面,有些锯剩下的木桩,有个年轻工友大概觉得工棚内没有坐的东西,就搬进来了。刚坐下,被老疙瘩看见了。

     滚起来!鳖犊子!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这也能坐吗?老疙瘩看年轻人还不起身,一怕掌糊过去,那小子坐了个腚墩。

     原来,林区里有讲究,出于对“山神爷”的敬畏,除了伐过树墩不许人坐外,锯剩下的木桩也不能坐,否则就会被认为是侵占了山神爷的座位,也可以认为那就是山神爷的脑袋。触怒山神爷,大家都会倒霉的。


     在山里伐木的日子,是抬头看木头,低头看石头,吃饭窝窝头,睡觉惦记热炕头,不管如何憋闷也不可以大声喊叫,这会惊动山神,要倒霉运的。

     郭叔跟青林讲,小子,干咱这营生,命就栓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处处要小心,那大树就差一丝一毫要倒没倒的时候,别说大声说话,喘口粗气,那树都不知道朝什么方向倒了。



     时间一长,青林还知道,在林区,还绝对不能说怪话、大话,否则将一无所获;野餐时锅需放得平稳,吊锅不许摇晃;不可敲打器物发响;忌用刀子翻弄锅中食物,否则将割断的运气。在林子外随意做的事,在这里不能做。仿佛人生要从来,什么都要重新学习。


     老工人说话更有讲究了,开始年轻人都听不懂。郭叔让大家休息一下,却说“拿火”,老疙瘩叫大家吃饭,却说“拿把”,干完活,回驻地了,郭叔说“拿房子”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郭叔给年轻人讲故事。


     好多年前,就咱邻村,有一个壮汉子,有天高粱烧喝高了,仗着酒劲,闯进山神庙,抓起山神爷的祭品,一边吃一边喝,还大声地喊叫,什么山神不山神,你是死的,俺是活的。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说着说着,他的眼也斜了,嘴也歪了,那腿就像千斤闸似的一步也迈不动了,嘴角一个劲地淌口水,不一会就七窍流血、龇牙咧嘴地死在山神爷的供桌前。


     第二天人们赶来时,只见这个醉鬼的死尸,却不见了山神爷的牌位。


     多邪门啊,有人接话茬了。


     嘘,嘘,瞎咧咧什么?有人接着警告。


     青林处处小心,还是犯了禁忌。半夜里,老疙瘩起夜,回来钻被窝的时候发现青林睡觉趴着睡,就把他喊了起来,仰脸睡。青林后来才知道睡觉的姿势也有讲究,老虎是趴着睡的,这人就不能趴着谁。


    相传在很久以前,大小兴安岭的深山密林里,獐狍野鹿遍地,豺狼野猪成群。人们进山经常被它们所伤。特别是凶恶的野猪,皮厚毛长,门牙裸露半尺,平时好在松树干上蹭痒,满身凝固着厚厚的松脂油,刀枪不入,在山林中称王称霸,经常下山伤害牲口,糟踏庄稼。


    后来,深山老林里出现以野猪肉为食的老虎,能一口咬住野猪的脖子,用虎尾抽打着野猪身子,野猪就会乖乖地跟着走,老虎找个隐蔽的地方便会把野猪吃了。野猪群再大,逃得再快,都无法躲过老虎的追杀。


    自那以后,人们认为是上天派来了山神专降野猪,便烧香磕拜。背后称老虎为山神爷,也称它是大猪倌。


    山神爷趴着睡觉,凡人怎能模仿?俺的娘啊,太多的规矩了,这不体蹬人吗?青林无奈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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