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作业】作者 飞鸿印雪：藏经殿

小蓉子

题记
人往往在多年后回首往事时才会发现，某个不经意间跨过的那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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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藏经殿

舒芸是在多年前的一个暮春去的南山。

南山是佛教圣地，山顶的庙据说求财很灵，一年到头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舒芸不想求财，从山南一路上山来遇到的众多香客让自己觉得跟周遭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在下山的时候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山北。

山北果然幽静，除了偶尔遇见独自行路的和尚，几乎没有其他游客。越往山下树木越发茂盛，走了许久，眼前的景致渐渐变得不太一样，满眼古木参天，仿佛误入秘境。拐弯处，一个绿色琉璃瓦的飞檐屋顶映入眼帘。

等走近，看清了是一座石柱环绕红墙绿瓦的宫殿，红墙已经斑驳，正中大门上的的匾额写着“藏经殿”。

舒芸走得有些累了，遇到这方外之地正好歇歇脚。这里跟山南那些香客如云的庙宇不一样，虽然殿门大开，却不见一个香客，也不见和尚。舒芸随意在宫殿里逛着，正当她在看一些存放在柜子里的经书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姓什么？”

舒芸回身，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和尚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身后。和尚一身绿色直裰，身姿挺拔健硕，跟一路上遇到的那些着灰色僧服清瘦见骨的和尚很是不太一样。

“我不信佛。”舒芸心里有些戒备。

“你自己一个人？”和尚又问。

“哦。”她不知道和尚的意思，不确定该不该照实回答。

“你进到这里我就看见你了。”和尚解释到。“我见你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刚到的时候，因为走累了，她确实是坐在宫殿旁边的石凳上休息了一阵子。“你逛过周围的景点了吗？我带你逛逛吧。”和尚不像是在征求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的意见，更像是跟一个朋友提议。

舒芸虽然觉得这样的提议有些意外，但感觉眼前这个和尚似乎并没有恶意，相反还让她莫名的有些安心，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和尚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领着她在附近逛着，遇到景点的时候就跟她说，这是同根生，这是连理枝，这是摇钱树，这是猴欢喜，没有景点的时候就跟她讲跟藏经殿有关的一些闲事。

藏经殿地处山北偏僻幽远之处，香客罕至，香火寥落，和尚的收入是跟香火钱的多少挂钩的，加之这里地势潮湿，不宜居住，所以一般的和尚也不愿意住这里。

他喜欢清净，住这里很久了。跟他一起在这里的还有一个很老的和尚和一个很小的和尚。这里虽然偏远，但也还是有些人来的。象住在山脚的农家，不忙的时候也常来这里。小孩子会来玩耍，大人闲时会来上个香，有时也会请他们给过世的人念念经。

也有些达官贵人，来这里找他聊聊天，在他这里可以聊些跟旁人不能聊的事，因为别人知道，跟他聊的天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或者是一些遇到了人生困惑的青年男女，来这里求个指引，寻个开悟。

“这里就是灵台。”他在一块四周被草木围绕着的平整的空地前停了下来。

这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啊，舒芸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叫灵台呢？”

“在夏天夜里，会有很多的萤火虫在这里聚集，把这里照得很亮。”

“你见过吗？”

“见过几次。”

“真好。”舒芸心里有些羡慕，想象某个夏夜，受着某种来自大自然的神秘指引，无数飞萤汇聚于此，星星点点，在这深山无人处相互辉映，这是怎样的奇迹呀。

“那边就是一个悬崖，很深。”和尚突然转身正对着舒芸，语气变得十分郑重，一下子把正在遐想的舒芸拉回到了眼前。“有好几个人从那里跳了下去，前几天我还配合警察调查了一个案子。”他望着舒芸，目光沉静：“你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吧？”

“没，没有啊。”舒芸此时并未觉得被冒犯，只是想，自己内心的悲伤有这么明显么，轻易就被一个陌生人看出来了么。

她突然明白和尚为什么要陪她了。


第二章   和尚

时至暮春，山中气候仍清寒沁骨。回到藏经殿，和尚招呼舒芸到偏殿烤火。偏殿空空的，只在门后放了一张罩着围布的四方烤火桌。桌下一炉炭火，桌面摆着一本翻开的经书。舒芸在有经书的一侧坐下。

“你为什么出家？”一起逛了大半天，舒芸大概是觉得跟和尚有些熟了，“是看破红尘了吗？”

“红尘是看不破的。”和尚顿了顿，接着说：“出家了每天也会为了做饭扫地的事情烦恼。”“你们这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啊？”刚才回来的时候，在大殿门口遇见了那个老和尚，年纪约有七八十了，瘦骨嶙峋的，僧服挂在身上直晃荡。

小和尚则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依着门框坐着，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和尚说小和尚是个可怜人，眼睛看不见，被人遗弃在庙门口的。这一老一少看起来都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

“也不是。他们也做的。”

“你出家前是做什么的？”

“你猜。”

“你当过兵？”和尚在任何时候都挺拔的身姿，以及他不动声色的机敏，不难让人想到这点。

“你眼力不错。”

“侦察兵？”舒芸想起和尚说她刚到的时候他就在观察她了，而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我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大约是因为被舒芸猜中了身份，又或者是这空山冷庙时光闲散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又或者只是想让对方的这个满腹心事的姑娘放下些心防，和尚开始淡淡的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和尚十八岁当的兵。他体格强壮，人也机灵，在部队里很是适应。那时，中国的南疆正在开展对越自卫反击战，他所在的部队也被派往了前线。转业后回到家乡做了地方的普通公安干警。

有一次执行扫黑除恶任务的时候，他不知道在他抓捕的人中有一个人是县领导的侄儿。自那以后，他就没有办法在原单位继续呆下去了，甚至也没有办法去别的单位，在本地没有人敢要他。

那段时间，他丢了工作，还生了重病。家里有妻儿要养，没有了经济来源，也没有钱给自己看病，他就寻了个民间偏方，自己上山采草药。每天，他就牵着自己养的两条狗在山上跑。就这样，他居然治好了自己的病。

后来，某一天，他在山上溜达的时候，看见了一座庙，然后就出家了。

和尚讲得轻描淡写的。舒芸也没有追问事情的细节。

“那你的老婆孩子呢？”

“如果你是说拿钱这件事的话，我现在拿回去的钱比以前还多些。”

除了钱呢，孩子还能见着父亲吗，妻子改嫁了吗，舒芸心里想着，但没敢问出口。

“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上山？”

舒芸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弥漫于心间的悲伤可以从哪里理出一个头来。

“我遇见了一个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能因为什么原因呢，和尚也没有觉得意外。


第三章    舒芸

舒芸和他是大学同班同学，跟他的相熟大概是从大一那年的寒假开始的。那年寒假，全班只有他俩留在学校里勤工俭学，出于同学之间的情谊相互照顾，一来二去就熟了。

那之后，他们一直保持一种比普通同学多一点的情谊，会相互之间帮些小忙。比如，冬天北方的天气干燥，嘴唇开裂，那个年代的男生觉得唇膏是女生才用的，他不好意思去买，就会拜托舒芸帮他买。

又比如，他喜欢班里的一个女生，想在女生生日的时候给女生送礼物，舒芸就帮他打听女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跟女朋友分手了，舒芸也会听他倾述失恋的痛苦。

毕业后，巧不巧的，他们去到了同一个市工作。全班同学毕业后去往各地，这个市就他俩。由于他所在的单位属于保密单位，平时里管理严格，跟外界接触甚少，刚去的时候觉得甚是苦闷。

他有的时候会打电话给舒芸聊聊天，一聊能聊一两个小时。那个年代，手机还处在大哥大这个阶段，打个电话也没有那么方便，他们更常的是通信，基本每周都有一封手写的信。

舒芸为了给他寄信，还专门买了一套一套的邮票，这样每次寄给他的信都是不一样的邮票，而且他收到后还能凑成一套完整的邮票。

有一次他来找她玩，要请她吃饭。在饭馆点了一大桌子菜。她说，这得花很多钱吧，会不会太浪费。他说：“也就一百多，我一个月的工资能请你十次。”那时候大家都刚毕业，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的工资。吃完饭，他说要带她去逛街，去给她买件衣裳。

他比她高差不多一个头，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就微笑着，眼神温柔。她望向他，看着他笑着露着一排整齐细密的牙齿，像一排白净光洁的贝壳，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个成语，哦，齿若编贝就是这样的啊。

一时间，有一种对他从来没有过的情愫在内心划过。她有些慌乱，啊，这不太好吧，男朋友才会给女朋友买衣服吧。他听了她的回答，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就过去了。他们继续聊天闲逛。

如果可以选择，舒芸大概希望他们之间的情谊永远都停留在这个时候吧，她也会希望她不曾带她的闺蜜去见过他。他对她的闺蜜一见钟情，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件好事。

令她不解的是，他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突然变了脸，似乎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还质问她：“我追求她，你是不是不高兴？”舒芸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用力来撇清跟她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有什么吗？如果有，为什么要撇清？如果没有，为什么要撇清？舒芸觉得憋屈，问题是这种憋屈还没有办法跟别人讲述。

舒芸跟和尚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你今天还要下山吗？”和尚问。

“走到山下要多久？”

“两个小时。”山里天黑得早，不等六点天就黑了，一个人在着山里走着还是会有点害怕。

“如果要下山就趁早，如果今天不下山，这里也有给香客留宿的房间。”和尚看出她的犹疑。舒芸想了想，决定在山上留宿。

“我想过要出家的。”舒芸跟和尚继续聊着。

“你不用出家。”和尚神色郑重起来。

“劝人出家的和尚不是好和尚。”

两个沉默着，舒芸翻着眼前的那本经书。她看不懂经书的内容，只见经书中反复出现一个词“无明”，就问：“什么是无明？”

“你不要再看了，再看下去真的要出家了。”和尚没有直接回答。

舒芸也不是真的想出家，她只是觉得内心迷茫，找不到出路。她常觉得人生的底色是悲伤的，偶尔有些欢乐也有如泡沫一般很快就破灭了。

有些事也不是天塌地陷的事，不应该如此悲伤，只是，许许多多的小事压在心上，越压越重，就像大冷天的穿了件湿棉衣，又冷又重，她想挣扎一下都觉困难。

“忘掉一个人好像很难。”舒芸像在对自己说。  “难的不是忘掉一个人，而是跟这个人相处时的自己。

”和尚劝解到。是啊，忘记一个人需要忘记的不仅仅是这个人，还包括跟这个人有关的一切，包括跟这个人有关的记忆，这段记忆里自己的样子。舍不得的不一定是对方有多好，而是曾经被美好一点点感动的自己，以及在这段关系里那个美好的自己。


第四章    将军楼

天黑了，山上没电，只有蜡烛照明。

晚餐舒芸就跟三个和尚一起用餐，一大锅米饭，一碟素炒的春笋，一碟素炒的木耳，和一瓶辣酱。笋和木耳都是和尚自己在山中采得。素炒是真的素炒，一滴油都没有，也没有姜蒜，仅仅是放了点盐炒熟而已。

和尚们大约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安静地用着餐。舒芸也就着辣酱吃完了一碗米饭。

饭后和尚擎着烛台送舒芸去往香客住宿的地方。和尚说的香客住宿的地方是当年某位国民党将军留下的府邸。当年小日本的侵略军打到了这里，国军据山而守，这山坳成了国军的指挥部。

解放后，这座栋楼也渐渐被人遗忘了，庙里的人接管了这栋楼，改做了香客住宿的地方。

“有那么多香客来吗？”舒芸表示疑惑。

“初一十五的时候，或者佛诞节的时候，会有很多香客来。多的时候也有一两百人。”

将军楼在藏经殿后方约有半里路远的地方，是一个独立的院落，院里有一座两层楼的青砖瓦房。和尚把舒芸送到将军楼门口，开了院门，站住了脚步。

“你自己住这里怕不怕？”

“不怕的。”

“那你怕我吗？”和尚突然问。“原本是不怕的。”舒芸没料到和尚会有这么一问，有点怔住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锁好门，早点休息。”和尚把钥匙和烛台递给舒芸，转身走了。

舒芸锁好门，打量起这座楼来。楼不大，中间是厅，左右各一个厢房，每个厢房都是做成榻榻米铺满了半个房间，榻榻米上堆满了棉被。这摆设让她相信香客多的时候真的是会有一两百人的。

二楼的布置也是一样的。舒芸在二楼找了个房间，整理出一个角落安顿下来。

夜凉如水，舒芸躲在被窝里听着屋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想着着一天来的奇遇，想着此时此刻所在的这个地方，一个山坳，一座庙，一座被人遗忘的将军楼，三个命运迥异又殊途同归的和尚，一个误入方外之地的女子，所有看起来没有任何关联的人和事在此刻相遇，彼此接纳。

她想起白天时和尚说过的一句话，在现在这个社会，佛教存在的意义，大概在于给那些身处社会边缘的人一个容身之所吧。佛法如山之广袤，承载万物。

第二日，舒芸在第一缕阳光照向将军楼时醒来，神情舒畅。她收拾好房间，出到大庙这边，遍寻不见和尚，便在偏殿的桌子上留下了香火钱，径自下山而去。  山路蜿蜒，清晨的光照着满山刚刚冒出新芽的青冈树，青翠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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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很是吸引人，精彩！文中许多句子，堪称名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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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某个夏夜，受着某种来自大自然的神秘指引，无数飞萤汇聚于此，星星点点，在这深山无人处相互辉映，这是怎样的奇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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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是看不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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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执行扫黑除恶任务的时候，他不知道在他抓捕的人中有一个人是县领导的侄儿。自那以后，他就没有办法在原单位继续呆下去了，甚至也没有办法去别的单位，在本地没有人敢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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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芸为了给他寄信，还专门买了一套一套的邮票，这样每次寄给他的信都是不一样的邮票，而且他收到后还能凑成一套完整的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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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若编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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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才会给女朋友买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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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人出家的和尚不是好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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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常觉得人生的底色是悲伤的，偶尔有些欢乐也有如泡沫一般很快就破灭了。